从前有个读书人，家里很有钱，却并不喜欢过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，他特别喜欢读书，常常废寝忘食，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。

他家有个很大的园林，花木扶苏，甚为幽静，他读书的地方在园子最深处一座藏书阁里，藏书阁有五层，他有时候在三楼书怡厅，有时候在四楼书香斋，有时候在五楼书远堂，书童每天都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层读书，每到吃午饭的时候，书童就在藏书阁一楼赏花轩喊“公子吃饭!”起初很管用，一声或两声就喊应了，就听见书生放下汉简或瓦当、龟壳、甲骨的声音，听见茶杯盖上的声音，听见书生踢翻青铜纸篓的声音，听见书架上元青花花瓶摔碎的尖叫……

(资料图)

很是一番热闹动静，然后就看见书生哼着《走西口》或《回娘家》的小曲一步步走下楼来……

倒不是书童不愿意给他端饭菜到读书桌前，却是他讲究身体健康，久静必动，喜步行出园子，到娘子的识花园就餐，况且，每餐无比丰盛，岂是书童端得过来的?兼之书生不喜书香为人间烟火袭扰，藏书阁五十步内，不可有饭菜的。他还说，读书最忌跟前有人，正入迷时突然面前站个人，会吓一跳的，会影响以后专心读书的，所以他不让书童上到二楼以上，更不会让饭菜接近藏书阁。

书生进娘子的识花园前，还喜欢拿眼扫一下门口站着的一匹铁马，娘子问他为什么每次都要扫一眼那马?他说，扫扫更健康。娘子闻言就常常安排丫鬟们天天扫那门前马，说一点灰尘都不要有，马背、马耳朵、马蹄都要扫。

随着学问日精(此为书生本人所说原话)，书生读书更加入迷了，而且养了一只画眉伴读，说什么画眉最宜伴读，养了一段时间，又觉得让这只美丽的画眉孤独终老也不是个事，就趁其还年轻为其又找了个伴儿，结果两只画眉卿卿我我，加之耳濡目染，居然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，聊起天没完没了……书生倒不觉烦，毕竟他听不懂两只画眉的情话，反而觉得啁啁啾啾甚是悦耳。

如此一来，书童喊书生吃饭就费劲了，常常三声五声听不见，书童后来还带来开饭锣来敲，据说也是书生安排的，说是有一种吃饭就是出场的隆重感，可是，书生不仅养了这对画眉，还在写毛笔字时听起戏来，他不知从哪里弄个留声机，天天咿咿呀呀地放着，两只画眉居然也喜欢听戏，每当书生抄诗写词，留声机就唱起来，两只画眉闻声眉飞色舞，开心得不成样子，这一来，书童喊他吃饭更费劲了。

娘子那边做好饭菜，烫好左家老酒，排列到餐桌上，左等不来，右等不来，往往书生好不容易被书童喊来时，酒还得再让家丁骑快马奔至十里之外的温酒泉再烫一下，饭菜还得再在每年收进暖岁炉的夏至的阳光里热一番，可火候还是变了，色香味一下子大打折扣，酒也走了味道，在书生心里没有时间，他以为他是及时来吃饭了，他说他一听见锣声就下楼了，可那说不准是书童敲得手抽筋的最后一声锣。他会发脾气，说饭菜不可口，该脆的不脆，该软的太硬，该翠绿的都发黄了。娘子自是不乐，却不敢直说他，怕他难过，他自幼内心敏感，神经脆弱，吵起架来逮着什么摔什么，看见谁瞪谁。

书童很是发愁，每次去喊书生吃饭都如不带任何装备攀登珠穆朗玛峰，运气好时，书生在所有嘈杂声音的间隙中听见了开饭锣，甚至还有时书生没有开留声机，一对画眉正好嗓子哑了，打瞌睡，那样书生就及时下楼了。

大部分时候，书童只是像个耍猴的在敲锣，间或喊一嗓子，书生在五楼挥毫泼墨，画眉、留声机热闹非凡，书生自是不为所动，书童很好奇呀，书生听不见也就算了，难道他不饿吗?书生还真不会觉得饿，他读书时还喜欢服着什么皮厚馅小的高品质五石散，没人喊他吃饭，一辈子都不会去吃。

有一日，书童正待携锣去请书生吃饭，娘子叫住了书童，说你且不必前去，待我试试。

娘子并没有亲自拿了铜锣去藏书阁，也没有架起最后通牒那种大喇叭，她只是坐于饭桌前，轻轻操作了两下，不几时，就听书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丫鬟们连凉菜都没上齐，书生就坐在了餐桌前。

书童大惑，祈求主人告知秘笈，书生只好拿起手机，让他看，上面乃娘子一条微信：开饭了。

作者简介：陈小庆，河南省作协理事，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理事，焦作市作协秘书长。在《莽原》《百花园》《小小说选刊》等报刊发表数十万字小说作品，出版小小说集《可爱的豆腐》《幸福的瓷器》，2022年获得焦作市精神文明建设“五个一”工程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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